文:張健文 (德國柏林自由大學視覺暨媒體人類學博士生)、蜜嘟 (Mathilde Denison Cheong,同校漢學系學士生) 合寫
*筆者離澳七年,最初是想把澳門完全拋諸腦後,全心學習和融入新的文化。這數年,除了短居星嘉坡和中國大陸外,大部分時間都在比利時和德國,最近三年有幸再獲邀為澳門葡文傳媒作文化評論,心想覺得在同澳門有關的事情上,自己其實非常離地,中文除了是靠舊港產片學到老一輩的廣東話之外,可以說是洋化得厲害。不過一個亞洲人/華人/澳人再次回到柏林生活三年的生活體驗,讓我更能有全新的角度關心一些全球性、譬如是移民的問題,或許拙文能提供一些對移工/移民(後代)人士生活的想像。
種族主義是洋文 racism 的漢譯,當中的歷史和文化涵意極為複雜,不是拙文所要討論的內容,但也底不得要說一句 (也就是說一句而已),再者畢竟這是慣譯慣用,所以我也在中文用到「種族主義」四字,心裡卻是想著洋文的「racism」(英)、「racisme」(法)、「racismo」(葡) 和「Rassismus」(德)。
拙妻係比利時人,是說法文的華隆 (Wallonie) 人氏,我倆在柏林一起居住近三年,至今分隔異地,我因簽證問題需要返德,她則獲學校獎學金留華,疫情雖然嚴重,但她還是寧願先留在澳門,希望早日返回中國大陸學習國語。
筆者十多年前澳門大學葡文系學士畢業,加上自己的個人經歷可以說是一方面是後殖民時代自願「殖民化」(當時當然完全沒有這樣的理解),另一方面可以說是自己是完全「無意識」地接受了澳門的邊界敘述。六年前視覺暨人類學碩士畢業,課程內容大概都是行內人能想像的東西,學德則以道德倫理,也就是源自古希臘字「ἠθικός」的東西,研究甚麼課題不重要,但必先作道德上的考量。自一八年台灣導演友人李佳玲讓我在台北介紹拙作《 小說無用 》那時起,我就一直公開私下也說自己是中了西方學術世界的「計」,上了一個「知識份子的當」,批評西方,尤其是西方人類學,真的是「師夷之長技」,不過不在「制夷」,反是「長夷之威風」。當然由一個前殖民社會的「受害者化受害者」來批評西方,似乎非常有力,不過像筆者自己這種「話一就一,話二就二」過於單純的文化性格,加上甚喜一概而論的長年陋習,反倒只能讓當時年青氣盛的怒火發洩一下之外,別無他用。
拙妻係法國哲學家德勒茲的頭號粉絲,也對等級觀念有批判的視覺,所以一開始對於我當時的那種帶著儒家社會背景下對世界一知半解和對西方那種無情 (也不太用腦) 的批評感到厭惡和無奈,三年前《小說無用》 獲邀到韓國濟州放映 ,記得她那時就不停的說,「你這樣說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邪惡的鬼妹似的」,也會每天彈幾句「Tu es si hiérarchique!」(你階級觀念甚重!) 出來,她說歐洲很多人也是對受到自身文化限制甚至禁錮而覺到叛逆,也是希望從中把自己解放出來的。
我們最初就活在這種甜蜜的知識分子的交流中 (寫到這裡我心想,[粵語髒話已被自我審查]!我在寫甚麼?似是自己在繙譯自己的洋文思考,然後硬要自己用漢字把這堆廢話寫出來),很多東西也遭過於理想化,就例如柏林超級市場的收銀員或者是德郵公務員的不禮貌,「證據如非確鑿,絕不得亂冤枉好人」,彷如輕度的「種族主義」並無傷大雅,更重要的是這可是有如死罪般嚴重,絕不能「亂說話」。
筆者不得不承認,碩士兩年的「殖民受害者化式」似的教育的確可能令我過於敏感,十多年前首次出國到葡萄牙求學,一位衣衫襤褸的男士在我面前吐口水 (沒有吐到我),幾年前告之巴西同學,他O了幾秒的嘴,但記得當年真的是完全不上心,加上在葡國生活共兩年多,都是快樂美好的學生仔回憶。不過在柏林的首兩年那種烏托邦式的、(或是像葡文中說的)「粉紅色」的思想,的確也好像有點太過於把人和事理想化,其實「種族主義」同病一樣,有輕有重,受到「種族歧視」的人腦中的抗體也強弱之分。
呆在杭州近半年做老婆的高級伴讀書僮,返德時剛好不幸大陸在發生疫情,心中的確曾有幾天是無奈,甚至鑽牛角尖想到受「種族歧視」的「危險」。早前在超級市場見到一位德國肉販向一位東南亞裔(似的)女士說「先說『早安』」這種的柏林日常景象,當然還是很驚訝,但也不會像以前大驚小怪要聲討甚麼,一位越南和越南粵僑混血的德國朋友也說希望這只是德京本土人氏的「Berliner Schnauze」作風而不是出於惡意,雖有此一說,心裡也嘗試著了解,不過還是有點不知所措,畢竟三年旅居德京,可能真的是太短時間了,德文沒有學精,西化(此「西」又非彼諸「西」也)到了一半,很多事情還是有一種兩頭唔到岸的理解,自己說得好聽是「世界公民」,不好聽則是「文化怪獸」。
然而寫到這裡筆者必須說句公道話,任何地方也有所謂的「好」與「懷」,再者「種族主義」可以說是無處不在 (澳門也絕不例外,故我必引此為鑑),只能說自己是歷鍊太少,一開始真的是對方稍有在自己文化感知中的「不禮貌」就急著要找誰吐苦,大場面見得太少!
至於艾未未早前對德國的評論和德媒的反應、德國亞裔記者朋友鍥而不捨的要揭露德國國內「種族主義」弊端,抑或是有時在德京見到的、自己認為的「不平事」,都只能是一笑置之,像是三年前在 葡國一個研討會 出版碩士論文時的小組討論上自己說過,自己在這裡作甚麼批判,都只是學術上、文字上騙一頓飯吃,對著自己的朋友,我也最多是憤世嫉俗、大底地問過他們的意見,白痴一輪就罷了。